一
1945年8月,在日本宣布投降,抗战胜利后仅两个星期之内,蒋介石接连三次发电报到延安邀请毛泽东到重庆商谈国是,毛泽东为争取和平,毅然决然地飞赴重庆与蒋进行谈判。
8月28日下午,重庆九龙坡机场。3时半,北边远处高空蓦地出现一个闪光的小点,随着引擎声渐响渐近,不多时,一架绿色军用飞机,便稳稳地停落在跑道上。参加欢迎毛泽东的重庆各界人士代表立即围了上去。
机舱打开了,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第一个出现在舱门口。他一边脱下拿破仑帽(又称考克帽),高举着,轻轻挥动着,向欢迎人群致意;一边满面笑容,频频颔首,徐徐走下舷梯。走在他身后的是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周恩来的后面依次是中共中央秘书长王若飞,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和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长张治中将军等。五人下机站定,欢迎者紧步上前。中共工作人员、时为《新华日报》负责人之一的乔冠华走到毛泽东身边,介绍毛泽东与大家见面。
正当乔冠华逐一介绍时,毛泽东忽从拥挤的人群中认出了蓄着飘飘银须的张澜。毛泽东便不顾乔冠华在替他挨次介绍,自己走到张澜跟前热情地伸出厚实的大手,笑容满面。
张澜(1872—1955),字表方,汉族,四川南充人,清末秀才,中国民主革命家,时为中国民主同盟中央主席。当下,身着麻灰色旧布长衫的张澜,见魁梧奇伟的毛泽东撇开围挤的人群向自己走来,只觉得眼前一亮,立即疾步趋迎,握住毛泽东那壮实刚劲的手掌,满脸笑道,“润之先生好!欢迎您光临重庆!”
“大热天气,你还亲自到机场来,不敢当,不敢当!”毛泽东亲热道,睿智的目光饱含敬意地望着这位眉宇清肃、气骨刚正的“川北圣人”。
“应该的嘛,您奔走国事,才真是辛苦了!”
“哪里,哪里!”
两位虽然素未谋面,却是神交已久,就此寒暄开了。
乔冠华走了过来,要向毛泽东介绍他人。毛泽东会意,只得松开紧攥着张澜的手说道:“改日长谈。”语气恳切而含深意。
二
重庆谈判在两个层次上进行:一个是两党最高领导人毛泽东和蒋介石直接交换意见;另一个是两党谈判代表周恩来、王若飞与张群、邵力子、张治中等人之间的磋商。
在渝期间,毛泽东与蒋介石共会面11次,大多是在公开场合;但两人有几次重要的会谈都是秘密的,有时甚至没有任何其他人在场。
重庆谈判从开始至最后达成协议历时43天。这43天,毛泽东就一直为国事奔波于三会:谈判会、茶话会、宴会,不亦忙乎!
8月30日,即毛泽东飞渝的第三天下午,送走前来红岩村拜访的郭沫若夫妇后,毛泽东没有忘记前天在机场对张澜“改日长谈”的许诺,决定和周恩来一道驱车特园,拜访住在那儿的为人所敬重的这位张表老(因张澜字表方,时人皆敬称其为表老)。
特园,园名来自园主鲜英。鲜英,字特生,乃四川西充县人。幼年读私塾,熟谙经史,早年曾入四川陆军速成学堂学军事。1912年,张澜任川北宣慰使时,使署配备了一个支队(相当于团)的武力,张澜委鲜英为支队长,时杨森、刘湘均是他的部下。此后鲜英被选送北京陆军大学深造并毕业于该校,曾任袁世凯总统府侍卫官。国共十年内战后期,他同张澜、钟体乾代表四川省主席刘湘同中共代表李一氓在成都达成联合反蒋抗日的秘密协定,其后就一直紧随张澜共同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殚精竭虑,奔走不暇。
特园建于1931年,位于嘉陵江南岸上清寺,占地约20余亩,住宅面积7亩半左右,正房是三层楼房,大小20余间,主楼名“达观楼”(鲜英书斋名,以此命名,可想见其性格),前后是花园。此宅依山傍水,结构谨严,布局典雅,居室宽敞,庭院深静,景色秀丽宜人。
抗战时期,鲜英常年居家于特园,对来重庆的社会各界人士热情招待,使特园成为国民参政会历届参政员聚首共商国是的场所。
那一天,在毛泽东来园之前,周恩来已派人来关照:为安全起见,我们不坐客厅,就在表老卧室谈话。张澜、鲜英一听这话,脑子里立即便浮现出一个个特务的影子来,不禁佩服周恩来想事周到。原来,这特园早为国民党特务所忌恨,并对它进行严密监视。从中共代表团住址曾家岩50号“周公馆”到上清寺特园,相距也不过一二里之遥,沿途却摆设了不少“香烟摊”、“修鞋摊”、“担担面挑子”等。为安全计,那天周恩来决定多带几个警卫人员。
那天下午,钟打了3下,汽车在特园门口停下,张澜和鲜英早已伫立在门口迎候了。张澜、鲜英不敢在大门口久待,随即就将贵客迎入特园,四人边走边谈,不觉来到二门口,毛泽东忽然站定身躯,仰首观看门额上一块匾(此匾现存于红岩革命纪念馆),只见上书“民主之家”四个大字,不禁对着它口中喃喃:“民主之家,民主之家,这里确是一个民主之家啊!”又觉得这一笔隶书,清劲秀逸,再看落款处,霍然入目乃是冯玉祥之大名,便笑对张澜道:“冯将军行伍出身,能写得这样一笔好字,不简单啊!既武既文,亦俗亦雅,不虚儒将风范。此公现在是我们的朋友了。”
张澜笑道:“是啊,冯将军也是我们民盟的知己。”特园的主人鲜英接着介绍道:“毛先生,因为表老住在这里,民盟总部亦设在这里,各界人士共商国是、聚会、宴请也常在这里,贵党董必武先生乃赠此徽号。冯玉祥将军间来作客,听到这名称后,欣然命笔写了这块匾。郭沫若先生还为之题诗呢。”
毛泽东笑道:“原来这是董老题的名,还有郭沫若先生的诗,那加上冯将军的书法,也堪称三绝了。”
毛泽东的话引得主、客彼此相视大笑。
这“民主之家”有段前史。1938年年底,周恩来、董必武抵达重庆后,周恩来便请董老去特园当面同鲜英商量,中共为同各界人士共赴国难,需要有共商国是的场所,特园倘能提供这样的方便,当是最理想之处。鲜英爱国情殷,立即答应了。从此,中共方面的重要人士在重庆或偶来重庆工作的同志都到过特园,都曾经是特园的嘉宾。周恩来、董必武、吴玉章、王若飞和邓颖超等中共代表团成员更是这里的常客。周恩来来的次数尤其多,有一个时期,几乎天天都来。除此,国民党的元老、大员、要人和地方势力人士也都曾是特园座上客。
由于以周恩来为书记的中共中央南方局借重特园广泛开展活动,广大进步人士为坚持抗战、争取民主,纷纷团结在中共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下,致使特园形成胜友如云的热烈场面。加之鲜英待人接物优厚多礼,有孟尝君之风,于是宾至如归,出现了“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的盛况,从而誉满山城。
三
这是一个仅有14平方米的小房间。张澜到重庆,应鲜英邀请住此,但张澜素来简朴,不喜奢华,鲜英尊其意愿,不事铺张,只一床一桌几把椅子点缀其中而已。
张澜笑谓毛泽东道:“斯是陋室。”
毛泽东随口答道:“惟吾德馨,何陋之有!表老啊,你的人好、德也好,你是与日俱进啊!”
四人在笑声中坐定。毛泽东首先恭敬地向张澜转达了朱德总司令对他这位老师的问候。
那还是在三十多年前,张澜担任四川顺庆府官立中学堂监督(校长)并兼任修身课讲授时,朱德是该校学生,曾受他的影响和教诲。之后几十年中,朱德对他一直以老师相待,半年多前,还特地托人带给他一封信,敬称“表方吾师”,署名“学生朱德”。信中大意是说“您的事业我们支持”等等。随信并送上延安搞大生产时生产的一床绿色大方格毛毯。
“谢谢他!回延安后,请代我向他问好。”
毛泽东点了一下头,又道:“其次,你的老朋友吴玉章同志也托我向你问候。”
“岂敢,岂敢!烦请代致谢忱,并颂安康。我们一别多时,彼此南北相乖,无缘会面,时在念中,时在念中。”
毛泽东点头道:“一定都替你转达到。”
周恩来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即站起来对张澜道:“表老,下午我还要同国民党谈判代表继续会谈,先行告辞了。”
送走周恩来,张澜关切地问:“润之先生,您看此次谈判前途究竟将如何?”
毛泽东点上一根烟,猛吸了一口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现在蒋介石打起了‘民主’的招牌,要演‘民主’的假戏。我这次来,就是来他个假戏真演,让全国人民当观众,看看究竟谁在搞假和平、真内战。让人民从中受到教育,看出真假,分出是非,我毛润之也就不虚此行了!”稍停,毛泽东略加沉思后接着说:“无论谈判结果怎样,但纵观历史发展之潮流,中国革命的前途是光明的,但要走一段曲折而又艰难的路程。”
接着,毛泽东向张澜讲述了中共和平建国之主张以及向蒋介石提出的“谈判十一条”,大意是承认解放区的民主政府和抗日军队,划定八路军、新四军、华南抗日纵队接受日军投降的地区,严惩汉奸,解散伪军;以及承认各党派的合法地位,保障人民的自由权利,等等。
张澜认真仔细地听完便连声称赞:“很公道,很公道!抗战八年,八路军、新四军在敌后解放了大片国土和人口,不给几个受降区是不公平的。这十一条,蒋介石要是良知未泯,就应当全部采纳施行。”说到这里,似有所悟,忽捋须一笑:“您刚才说假戏真演,看来,这场戏倒是很有看头哩!”
毛泽东、鲜英都笑了。接着,毛泽东又给张澜详细介绍了解放区的政权建设、社会面貌、生产、教育、以及人民福利等等情况。张澜为之兴奋、激动不已,说道:“上个月,黄炎培、冷遹、左舜生、章伯钧等几位参政员从延安回来对我讲了一些,真是‘归来向人说,疑是武陵源’啊!”
讲到这里,张澜言路一转,感佩道:“润之先生,此次您竟会来重庆,是我们意想不到的!您现在来了,我们又不能不为您个人安危而忧虑啊!”
“我们这些人都在为您的安全担心啊!”鲜英蹙额道。
毛泽东神情坦荡,悠然一笑:“多谢关怀!多谢你们各位的关怀!此次单刀赴会,来之前,我们是作了充分研究和估计的,按目前形势看来,可说有惊无险,或者是有险不危。我现在不是甚好吗?毫发无损,我一下飞机,也没有把我扣留起来嘛!我是诸葛亮到东吴,身在虎口,安如泰山啊!”
张澜从毛泽东的眼神里体察到了这位中共领袖的处危若安、宁静致远的胆魄,但仍有所不安道:“润之先生,国共两党要谈判,你们可以还像过去那样,派恩来先生,加上若飞先生来谈就行了,何必动您的大驾呢!”
“表老,这次他们连发三封电报邀我,做得颇有诚意,我如不来,必大放其谣言,说我们不要和平。现在我来了,他们哑口了,谣言不攻自破,统统烟消云散,以后再也造不出来了。”
正当此时,忽一名卫士敲门进来向毛泽东报告:“主席,今晚宴会的时间快到了。”
毛泽东一看手表,笑对张澜、鲜英道:“我们谈话忘了时间,晚上张治中先生邀宴,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要告辞了。”
“他也邀了我。”张澜接口道。
“那好极了,我们晚上再见。”毛泽东欣然离去。
四
9月2日中午,张澜以中国民主同盟名义,在特园宴请毛泽东、周恩来和王若飞。民盟中央领导人沈钧儒、黄炎培、冷遹、鲜英、张申府、左舜生等做东欢迎招待。
上午11时左右,毛泽东偕同周恩来、王若飞再度来到特园。张澜、鲜英等一起出迎。毛泽东一进特园,就兴冲冲道:“这是‘民主之家’,我也回到家里了!”众人闻言大笑,脸上如拂春风,于是大家将三位贵宾迎入大客厅坐定。不一会儿,一桌丰盛酒席摆了上来。张澜、鲜英等起身请客人入席。毛泽东被邀,推让不过只得坐了首位。他拉请张澜坐在他右边。鲜英是宅主,陪在左侧。其他人等随意落座。
特园主人鲜英手执大酒壶,先给毛泽东、张澜各满斟一杯,然后出座逐个满了。他回到座上,指着毛泽东杯里的酒,笑谓道:“这是家酿的枣子酒,请毛先生一尝。”
周恩来马上给毛泽东介绍道:“我在特园宴请客人常用此酒,这枣子酒浓度不高,味道却香而醇厚。”
“特生先生献家宝喽!我虽不胜此物,但今天定要领这个情,非一醉方休不可!”毛泽东的话引来满堂开怀畅笑。
张澜站起,举着酒杯,热情激动的目光透映出心底的兴奋,目光在毛泽东、周恩来和王若飞三人的脸上抚拂而过,说:“今天承蒙三位不弃,辱驾特园,我代表民盟中央全体委员表示热烈欢迎和谢忱,干杯!”
全体起立,10只酒杯在桌子中央的上空碰撞出和谐的清脆悦耳的声响,顷间,满盛在酒杯里的酒同时被仰脖而尽。于是大家重又归座。
席间,67岁的黄炎培把酒临风,笑问毛泽东:“今年7月,我与褚辅成等先生赴延,曾与毛先生畅谈国事,其中愚弟几句狂妄之语,先生还曾记否?”
“何曾敢于忘怀!先生所言: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单位都没能跳出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这个周期率的支配力。大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个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继而环境渐好,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跳出这周期率的。你当时问我有什么法子,能够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我告诉你: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够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就是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听着毛泽东、黄炎培那津津乐道、振振有词的回味,张澜等越发为“酒逢知己千杯少”而频频举杯相邀。张澜又替毛泽东斟满一杯,自己的也满了,然后举杯敬向毛泽东:“会须一饮三百杯!”这是唐诗李白《将进酒》中的诗句。
“且共欢此饮!”才思敏捷、知识非凡的毛泽东马上举起杯来,脱口而出引诗作答。“且共欢此饮”出自晋人陶渊明的《饮酒诗》。原句是“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意思是:咱们还是痛痛快快地喝酒吧!我的马车是不会回头的。
毛泽东不善饮酒,呷一杯葡萄酒往往也会满脸通红,所以平时极少喝。此时,几杯酒下肚,脸上早已红到脖子根上了,所以他放下酒杯停了饮,主人们知其情,也就不再劝敬了。酒宴在热情洋溢、亲切无间的气氛中进行。
毛泽东勉励大家道:“今天,我们聚会在‘民主之家’,今后,我们共同努力,生活在‘民主之国’。”接着,他反复强调“和为贵”,恳切表达了对和谈的冀望。他的话令人激奋,但沈钧儒却根本不相信蒋介石会对这次国共和谈持什么诚意,因此很为毛泽东的安全担心,言谈之中,沈钧儒提醒毛泽东要提高警惕,早做打算。毛泽东为他耐心地解释说:“我们共产党对和谈是有诚意和信心的。我们干一件工作,开始感到没有什么把握,这可以。如果一开头就有了一半把握,再加上大家的努力,事情就比较好办了。比方两人谈恋爱,一方表示了很大的诚意,就已经有了一半的希望了,现在就看国民党方面了。我们共产党是真心诚意地希望和平的。”
时间在飞驰,不觉已午后3时。周恩来过来催促毛泽东动身。毛泽东告辞各位道:“已经约定一些朋友等会在桂园见面,我们要暂别了。”
于是张澜、鲜英等众人送客出来,直至大门口。毛泽东与诸君一一执手道别时,重复了刚才席上勉励大家的那句话:“今天,我们聚会在‘民主之家’;今后,我们共同努力,生活在‘民主之国’。”
五
9月15日下午,周恩来、王若飞在四路德安里与国民党谈判代表张群、邵力子就光复区省份的划分,双方军队驻地等问题继续进行谈判。毛泽东拨冗三访张澜到特园。
张澜、鲜英欣喜地将毛泽东再次迎引入张澜卧室,这一次密谈竟长达三小时之久。
三人才坐定,张澜双眉一皱,迫不及待地问道:“润之先生,展望谈判,终将如何?”
毛泽东见张澜那忧国忧民的急切神情,不由更肃然答道:“表老,目前谈判是有所收获的,已有部分达成协议。首先,他们同意避免内战和两党和平合作建设新中国。”
张澜一听,眉头舒展了些。
“其次,他们承认了各党派的合法地位和人民的某些民主自由权利。”
张澜点头而笑。
“另外,蒋氏已同意结束训政,召开政治会议。”
张澜欣喜地问道:“那么何时召开呢?”
“未定具体日期,但我们当力争早日召开。”
“那么联合政府呢?”
“我们提出在政治会议上讨论决定之。当然其他问题和平建国纲领、国民大会、宪法等等都将在这次政治会议上讨论决定之,”毛泽东抽了口烟,说道:“上述这些谅你也已有所闻,目前,大体上都有了眉目。”
张澜殊感欣慰,眉尖松开了,说道:“这些看来都是确定的了?”
“口头是确定了,也记录在卷,问题是要看今后实现得如何了。纸上的东西,要变成现实的东西,还得加一大把力呢。”
张澜点头表示同意。
“这次我们为了换得人民需要的和平和民主是作了一些让步的,我们让出了南方八个解放区。”毛泽东接着告诉了张澜这个内情。
“这是为什么?”张澜为之可惜。
“人家要回南京,我们的这些解放区或在他的床旁边,或在他的过道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们硬要争,还造谣说共产党就是要地盘。我们考虑到这还不至于损害人民的根本利益,就作了这个让步。抗战时我们自动取消了苏维埃工农政府名称,红军改名为国民革命军,没收地主土地也改为减租减息,所作让步比现在还大呢。现在我们让步,就有利于击破其内战阴谋,使他们的谣言制造厂破产关门,取得国内外广大中间分子的同情。”
“您所见在大处,甚是,甚是。”
“目前的症结所在是:军队和解放区政权两大问题。”毛泽东继续道。
“至今还谈不出一个圆满办法来?”
“是啊。”
张澜松开的眉尖又拧拢了。
“表老,关于军队问题,我们提出我们的军队可以缩编为43个师,国民党他们是263个师,我们占六分之一。后来,他们说,他们的军队要缩编到120个师,我们说很好,准备继续让步,照此比例减下去,我们可以缩到24个师,甚至20个师。这样一来,他们无话可说。但我看蒋氏本意是要在‘统一军令’的借口下,取消我们的军队,这就是这个问题实际上今天没有、也不大可能真正解决的根本原因所在。”
张澜双眉更紧蹙了。
“关于解放区的问题,我们先后提出了四个解决方案,但逐一给他们否定了,理由只有一个,我们所提均不合其‘政令统一’的口味,被认为与‘政令统一’背道而驰,看来蒋氏这个‘政令统一’非取消解放区不可。”毛泽东猛抽几口烟,又长长地吁吐了出来。
张澜静听着毛泽东的详尽的叙述,目光深沉凝重。
鲜英夫人送来了点心,用毕,谈话又继续进行下去。
毛泽东说道:“表老,这里我要告诉您一件事,他们正在美国支持下大力运兵,名为接收,实则准备内战。”
“哦?”张澜惊怒道:“此事先前虽有所闻,尚未能全信,今日看来,确然无疑了!如若果真时局发展到这不可逆转之境地而被迫一战,敢问,前途如何?有几分把握?”
“广大人民是和我们在一起的,这是我们的事业必然取得胜利的保证。”毛泽东满怀信心地回答道,“我们有坚强的党,有从事人民战争的军队,有具有威力的统一战线,这是我们藉以取得胜利的三大法宝。当然困难是有的,但前途是光明的。”
张澜凝视着毛泽东,他从毛泽东那睿智而深邃、敏锐而坚定的目光中体味出一种难以言传的东西来。沉默片刻后,张澜提出了一个重大问题:“润之先生,内战到了不可避免之日,四川该怎么办?”
“表老,我今天主要就为这件事来的。四川支持八年抗战,蒋氏在这里有一定势力,他还都南京后,对此岂肯放手?是还会另有打算的。”毛泽东沉思片刻,忽一昂首,举起厚实的大手,竖起两个指头,亲切而又诚恳道:“表老,如内战不可避免,我谨代表中共郑重拜托两件大事:第一件大事,请你以你之威望,影响地方实力派与我党通力合作;第二件大事,请你协助我地下党发展武装,组织游击队。日前,我跟恩来商量决定,派贾子群等在南充组织川北民主联军,打通华蓥山、大巴山、伏牛山至五台山,开辟一条连接四川与华北解放区的地下通道。表老,这就要请你大力协助了。”
“我当尽力为之,不负君命!”张澜一口应诺。
毛泽东紧紧地握住了张澜的手。四目默然相向,豪情壮气在双方感应、交融中溢满斗室。
毛泽东缓缓松开张澜的手,拿起搁在烟缸边上仍燃着的大半截香烟,抽了几口,眉头一紧,目光深沉,密嘱道:“表老,如果国共谈判成功而建立联合政府,视情况许可,川康问题可由地方自己解决;如果谈判失败,内战打起来,川康力量够,就早起义,力量不够,可等我军进川时协同作战。”
张澜郑重地点了几下头。
毛泽东换上了一根烟,吸着思考着,忽又提出一个建议来:“表老,恩来和我都有一个想法,也是一个要求,我们希望今后在重大政治问题上,民盟能与中共事先交换意见,共同商讨,统一认识后,采取一致行动,未知尊意以为如何?”
“甚好,先前我亦早有此想,因如此始有力量掣肘蒋氏,以达我们的目的。我们双方必须建立此种密切合作关系。”
关于此事,后来,张澜与周恩来当面作了正式秘密约定。
此刻,张澜忽然想起一件事,“现在你们同国民党双方关起门来谈判,已经谈拢了的,就应把它公开出来,让大家都知道,免得蒋介石今后不认账。”
毛泽东欣然道:“您看用什么方法方式为好?”
张澜想了一想,说道:“这样,你们如有不便,就由我来给国共双方写一封公开信,把这些问题摊开在国人面前,好受到全国百姓的监督和推动。”
毛泽东笑道:“好,好,表老真是老成谋国啊!”
“谈不上,谈不上,我只为蒋氏此人从来不讲信义啊!”
毛泽东高兴道:“今日畅谈甚快!”于是笑向张澜、鲜英告辞。双方紧握着的手徐徐松开了。(孟骐)
来源:人民网-中国共产党新闻网